片刻後，晏後露出嫌棄。

　　“你這張臉，現在真是難看透了，還對本宮笑什麼笑？”

　　“是我錯了，我這就把臉擋上。”

　　绯晚舉袖，被晏後上前，伸手拽住，“不許擋！是我害了你，我就要看！”

　　她順勢坐到了床邊。

　　無需多言，彼此已經明白心意。

　　绯晚握住晏後的手，輕聲道：“怎麼是姐姐害的呢。姐姐是親自給我配藥了，還是親自給我下毒了？所謂人心難測，就是壞心難測，好心也難測。這怪不得姐姐。”

　　好心也難測。

　　晏後聽了深深感慨。

　　廖嬷嬷行此事固然有私心，想穩固其在國公府的地位，但她知道，廖嬷嬷是因為笃定此事對她有利，才會做的。

　　這也正是讓她憤怒傷心的地方。

　　難得的是，绯晚不但洞悉是廖嬷嬷所為，還能推測出廖嬷嬷是出于“好心”，進而寬慰她。

　　就算是至親，也沒如此體諒過她。

　　看到绯晚手腕手臂上都有紅疹紅斑，晏後心疼皺眉，“妹妹，你是怎麼中雷火藤之毒的，衣服首飾還是吃食？”

　　绯晚反問：“姐姐沒有問廖嬷嬷嗎？”

　　晏後垂眸。

　　沒問。

　　廖嬷嬷那光景，如果問，怕是要用強，傷了多年來的情分。

　　嬷嬷親手把她帶大，名分是乳母和教引嬷嬷，可其實，像是半個娘。

　　抱着僥幸，她想，如果绯晚這邊沒查到，她再去問。

　　因此她面對绯晚，有些心虛。

　　索性绯晚沒有為難她，見她沉默，便告訴道：“是昨晚穿的寝衣，浸過藤汁。”

　　晏後問：“寝衣？誰給你洗熨的衣服？”

　　“禦前的人。”

　　晏後命人全面徹查的時候，绯晚也沒閑着，該做的事都讓香宜吩咐下去了。

　　晏後是從外頭往裡查，绯晚是從裡往外查，更精準。

　　已經找到源頭了。

　　這幾日住在辰乾殿，不可能把春熙宮人手都帶來，因此有些雜活由禦前宮女代勞。

　　雷火藤的氣息極淡，幾乎可以忽略，加上寝衣會熏香露，更是掩蓋了藥氣。而且绯晚批折子勞累，睡前比較疲憊，感官比平日遲鈍些，便沒有察覺異常，被人鑽了空子。

　　她皮膚受到刺激，睡醒後起了疹子，禦前當值的太醫給用雄黃，反而讓毒性更被勾起。

　　晚宴時煙花綻放，硝石彌漫，她臉上便也跟着綻了花。

　　身上也有許多紅斑，隻是身體皮膚不如臉上嬌嫩，看起來沒那麼吓人。

　　“她竟将手伸到禦前去了。”晏後暗暗咬牙。

　　廖嬷嬷怎可如此糊塗！

　　鎮國公在禦前必定有人，廖嬷嬷奉命行事，能調派此人。可一旦事發被查，國公府定會抛棄她，讓她自己頂罪。

　　晏後又心疼又生氣，且忐忑。

　　若是被皇帝知道，此事是國公府唆使廖嬷嬷所為，且動用了禦前的人……

　　“晏姐姐，我不打算将那禦前宮女交給陛下，回頭尋個錯處，用其他事處置了她吧。而且這件事，真相不必公開，姐姐想辦法編個緣故。”

　　绯晚這樣說，讓晏後十分感動。

　　“绯晚妹妹，你臉成了這樣，還為我着想……”

　　“姐姐，我不光是為你，也是為我自己，為宮裡其他姐妹。”

　　绯晚解釋說，若此事真相暴露，廖嬷嬷必死，晏後也會被皇帝厭惡。一旦晏後倒了，她這皇貴妃，将會成為下一個被皇帝忌憚和猜疑的人。

　　皇帝見過她容顔損毀的模樣了，就算疹子消退，能否複寵也難說。

　　後宮将再變成一盤散沙。

　　若再出一個興風作浪的新人，大家又要再受一番磋磨。

　　“晏姐姐，我們不要自相耗損，讓别人撿便宜。你我攜手向前，才能所向披靡。”

　　“可你的臉……”

　　“我晉封的風頭太勁，正好緩一緩，蟄伏一段日子。”

　　绯晚溫和一笑。

　　雖然她此時臉上斑塊難看，笑容頗有些慘不忍睹，但晏後看在眼裡，隻覺得這是幾年來看到的最美笑顔。

　　晏後伸手，向前傾身，将绯晚輕輕抱住。

　　“绯晚，我們義結金蘭吧。”

　　她小心伏在绯晚肩頭，眼眶發熱，聲音有些啞。

　　閨中的時候，她和京中貴女一起玩，要好的幾人在花朝節或女兒節的夜裡，對月焚香，結為金蘭姐妹。

　　這些年大家紛紛嫁人，各有各的利益，所謂姐妹情早就不在了。

　　認真說起來，當年結拜，也都是各取所需，情誼少，攀附多。

　　可是绯晚讓她忽然明白了什麼是真正的金蘭契。

　　沒有皿緣，忽略利益，全心全意為對方着想。

　　“我要一直當你姐姐。你護我太多，我以後也要多多護着你。”晏後悶聲道。

　　绯晚笑：“我醜成這個樣子，姐姐還肯和我結拜，可見是真看重我這個人，而不是被美色所迷。”

　　晏後破涕為笑。

　　松開绯晚，舉帕擦了擦眼睛，瞪了绯晚一瞬。

　　“醜死了！”

　　她說擇日不如撞日，除夕夜好日子，辭舊迎新，索性就現在辦。

　　于是喚了侍女準備好香案供品，關起門來，和绯晚當場結拜。

　　仙月宮的後殿，燭光搖曳，炭爐溫暖。

　　嫔妃們在前頭大廳昏昏欲睡，百無聊賴熬着夜。宮人們緊鑼密鼓徹查皇貴妃中毒之事，來往走動。皇帝在辰乾殿裡酣眠，對一切渾然無覺。後宮的夜深沉又明亮，京城萬戶燈火，天空時不時炸開幾朵煙花。

　　在這北風輕柔的夜晚，绯晚和晏後對着香案跪下，雙雙撚着香，一起舉香過額，一起俯身拜祝。

　　三叩首。

　　念誓詞。

　　将香插在瑞金爐中，轉頭彼此對視。

　　“晏姐姐。”

　　“晚妹妹。”

　　“姐姐真美。”

　　“妹妹很快會恢複容貌，美過我。”

　　兩人攙扶着起身，晏後送绯晚回到床上休息，自己坐在床沿邊，拉着手，低聲說話。

　　說怎樣處理和描補今夜之事。說宮中的格局。說外頭的政鬥和民亂。說瞿國。說即将出宮去帶兵的惠妃……

　　绯晚喝的藥有助眠成分，說着說着便睡着了。

　　五更鼓響。

　　熬了一夜的晏後眼角微紅，但精神很好。輕輕給绯晚掖好被子，叫人撤掉香案事物，獨自往前頭去。

　　房門關上。

　　绯晚在床上輕輕睜眼。